卡文大师
 

无题·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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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

    临近年关的时候,北京下了一场大雪。

    雪来得无声无息,一夜之间银装素裹,天地一片白茫,连旧城屋脊上的鸱吻也不小心白了头。

    李兰迪拉开窗帘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。

    盘腿坐在通着地暖的地板上,贴着玻璃往外看。雪花变小了,仍密密地从空中飘下。同小区的小孩子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,三三两两跑到楼下打雪仗、堆雪人。即使是北方的孩子,年年看惯了这雪景,每次下雪时还是会口嫌体直地往屋外跑。近几年气候变暖,下大雪的次数屈指可数,更显得这场瑞雪尤为可贵。大街小巷挂上了红灯笼,布置上年节的各种装饰。此时在一片雪白中星星点点地透出红,到处都洋溢着要过年了的欢快气氛。

    要过年了啊。

    不由得心情大好。

 

    从“2002年的第一场雪”,到“你在南方的艳阳里,大雪纷飞”,再哼到“又再想起你,抱拥飘飘白雪中”。李兰迪,一个行走的不着调播放器。

    来接她去工作的助理苦着脸,汽车在路上飞驰,被困在车里,想跑都跑不了。只能双手捂着耳朵:“魔音穿脑啊啊啊啊!”

    转头问她,“你今天怎么了,拍个封面这么开心?”

    “是看到下雪开心。”李兰迪鄙视地白了她一眼,“你不觉得一下雪就跟回到小时候一样吗?初雪,配上炸鸡、啤酒,那意境,那氛围,想想都开心。'”

    “你是想到吃的开心吧?”

    ……不要把实话说出来。

    “今天拍完,到元宵前应该就没什么工作了。”看她两眼放光,助理赶紧补上一句,“但也不能吃多,身材还是要保持的,胖了你就得泡健身房了。”

    李兰迪笑眯眯地回:“没事,我爱健身健身爱我,肯定让自己瘦回去。”

    过年不让自己长膘,对得起年吗?

 

    精心挑了凑满九宫格的雪景图发朋友圈。思来想去,文案用了以前课文里学到的古诗: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

    在这么一个又冷又祥和的天气里是真的很有吃东西的欲望。骆驼祥子用荷叶笼着的羊肉包子、孔乙己的茴香豆和绍兴黄酒、汪曾祺文里的高邮鸭蛋、梁实秋写他吃过的各种饺子……李兰迪嘴里都在疯狂分泌口水。

    如果有人请吃饭就好了。

 

 

17

    走进熟悉的火锅店时,张新成占据了靠窗的一处角落,冲她招手。

 

    也许是愉快的心情感染了一起工作的同事,拍摄异常顺畅,还没天黑就收工了。李兰迪拒绝了助理送她回去,准备利用这偷来的浮生半日闲在周边走走逛逛,吃点东西,买点囤货,再深一脚浅一脚慢悠悠地踩着雪走回家,完美。

    从助理那拿回手机。打开才看见张新成两小时前在微信私聊她:“有工作吗?我在你附近,吃不吃火锅?”

    李兰迪纳罕,翻回去朋友圈才发觉自己忘记关了定位。

 

    在毕业舞台上的聊天,好像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,无关吵架,无关辩解,像两个闹了别扭的幼儿园小朋友星期一再见面,绕过了矛盾另起炉灶,借着一个新的话题重拾友情。

    这之后李兰迪和张新成的关系缓和了许多,至少不太抗拒他的接近和试探。张新成也一反此前沉默,时不时给她的朋友圈点赞评论,发微信提醒她天冷了别冻着,转发一些他觉得好玩的段子和视频,活跃得好像十几年前刚学会网上冲浪的网瘾少年。

    李兰迪会看,但并不每条都回复。

    她认真想过两个人的关系。在那场对话里,李兰迪承认,她被张新成的情真意切打动了。可能比她想象得更早,他就已经喜欢上她。她也相信这份喜欢时至今日也没变过。

    可他们都是成年人了,中间隔着绕不开的红尘世俗。可以像小朋友假装天真,却不能天真到底。不是两个人互相心存爱意,就能顺理成章地重归于好。之前的龃龉就像伤口上的脓,若隐若现的痛意一直在提醒着她,不痛下狠手引流,皮肤与血肉就迟迟不会真正熨帖愈合。

    她能感觉到张新成有难处,他不愿意解释,她也不想咄咄逼人。

    那就等吧,在他想通之前,只做朋友。

    君子之交淡如水。他们交谈天气状况,讨论有趣的人和事,争执对戏剧的不同意见,偏偏对彼此的感情心知肚明,绝口不提。只想尽可能把话题扯到远处引向远方,好像这样就不用去理清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团乱麻,期待时间的力量足以令冰消雪融。

    于是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还是纯粹朋友的状态。

 

 

    外头的雪似乎停了有一会了。李兰迪穿戴好出门,戴着手套的手打字有点费劲,她边留神路面,一边手指头一下一下大力地戳着手机屏幕。

    “抱歉我刚收工,你还在附近吗?”

    张新成倒是回得很快。“嗯,我在店里了,之前你说好吃那家。来不来?”

    瞌睡就有人送枕头,不吃白不吃。李兰迪走得更快了。

    “麻辣,肥牛鸭肠掌中宝面筋帮我下单谢谢。”

    张新成给打了对折,“点了。只能鸳鸯,太辣我们都受不了。”

    是你自己受不了吧。

    腹诽似乎被他听到。

    “专心走路,别看手机。”

    “我等你。”

    收起手机。明明雪后天暗得早,李兰迪却觉得自己的心情似雨后阳光一般,明媚的快乐。

 

    走了几分钟,李兰迪转过街角就看到那家店。火锅店的一整面都是落地玻璃,张新成挑了最边上的位子,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。幸好这一带不是商业区,人流量不大,加上今天下雪,街上没几个人,不怕被认出来。张新成戴着帽子口罩,看不清面容,低着头在看手机。

    可能在等她的消息吧。李兰迪生出恶趣味,站在他旁边隔着玻璃面无表情地注视,直到他发现她。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。

    张新成被吓了一跳,笑着摇摇头,指了指摆了一桌的她点的菜,又指了指门口,示意她快点进来。

 

 

18

    “等很久了?”

    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还没喝几口,碗里被他涮好的肉堆得冒了尖。李兰迪刚想吐槽你是在喂猪吗,想想大半部分的菜都是她要求点的,舌尖一卷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赶紧吃,别凉了。”张新成手没停,又夹起一筷子肥牛怼进了锅里。“没多久,我也刚下班。你朋友圈的文案,我还以为你想找人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喝酒也可以啊,我还在跟助理说这种天气就应该啤酒配炸鸡。”

    李兰迪看了眼外边的雪地,一大口肥牛裹挟着麻辣汤汁和偷躲进去的花椒塞到嘴里,随着咀嚼爆裂,麻辣震荡着口腔,肉香在五脏六腑弥漫开来,满足。

    也只有在他面前能这么不顾忌吃相了,也不用在意忌口和节食。张新成每次嘴上都说着让她减肥,身体却很诚实,一有什么吃的可劲给她进贡。

    “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?”张新成皱了皱眉,新捞起来的肉往李兰迪碗里送被她挡了回来。她嘴里没空,眼神示意他别光顾给她夹自己快吃,才把肉往自己嘴里送。

    “说谁小孩子呢?”不满地瞪他。

    张新成笑笑,张口想说点什么,眼神触及她的耳朵时却愣住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李兰迪不明所以,摸了摸自己的脸,没有沾上东西呀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张新成回过神迅速移开了眼,只敢盯着在锅里起伏拨弄的筷子,脖颈连到耳垂的红晕出卖了他。

    “就……耳钉挺好看的。”

 

    很久以前的某次亲近,张新成意乱情迷地亲吻时,不小心被她忘取下来的耳钉扎到了手,手掌上顿时冒出一颗圆圆的鲜红的血珠。李兰迪帮他拭去了血迹,亲了亲他的伤口止疼,但张新成还是跟这种饰品杠上了。

    李兰迪还能清晰地记起,他咬着她卸下耳钉后的耳垂,嘟嘟嚷嚷地抱怨这小玩意儿怎么跟暗器一样说扎就扎,跟吐着信子的毒蛇似的阴森森,你戴着不会痛吗?好痛啊再亲我几下吧。她受不了他的话痨,偏头堵上了他的嘴。然后就被正中下怀的张新成缠着摁着被迫深入“安抚”了他一遍又一遍。

    虽说嫌弃他的小题大做,李兰迪之后倒也真的不戴耳钉了,直至分手后。

 

    今天因时制宜,李兰迪左耳戴了颗雪花形状的耳钉。因他这句话,脑海里窜过无数个少儿不宜的画面,差点被呛到,含糊着埋进了碗里。

    两个石化的人对坐着红成了熟透的苹果。

 

 

19

    面前的火锅依旧咕嘟咕嘟地冒欢欣泡泡。

    把盘里的面筋一股脑倒进了清汤锅。面筋吸味,如果下的辣锅,煮到最后浸满了汁水,小心翼翼地一咬,也避免不了又辣又烫的汤汁四溅,直教你怀疑人生。

    张新成吃不了这么辣的,李兰迪心想。

    圆滚滚的面筋密度小,大半身子轻盈地浮在汤面上。刚才的话题余音还未散尽,李兰迪不好意思和张新成对视,只好眼神专注着火锅,一心一意地用筷子戳着上下起伏的圆面筋,好似在对付四处冒头的土拨鼠。

    “听说,”为终于找到别的话题而庆幸,“你们公司最近有动作?”

    拍摄的休息间隙时听工作人员闲聊,有一搭没一搭地提到过一嘴,说是张新成所在的公司人事方面有变动。没听他说过,李兰迪这会儿想起来顺嘴就问了。

    张新成怔了怔,神情迅即恢复如常。“嗯。管理层在进行调整。”

    “不影响你吧?”面筋煮熟了,李兰迪捞起来两个,顺手拨一个到张新成碗里。

    “高层的事,和我没啥关系。”张新成垂下眼,专注碗里的食物,不再多言。

    嗯,也是。李兰迪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,才会疑神疑鬼杞人忧天。心里那丝不知何处而来的不踏实许是多虑了。

 

 

    雪停的时间不长,又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了。

    黑夜里北风刮得更加肆意。甫步出店门,烈风就裹挟着雪花变成锋利的刀,尖锐的针,直往裸露的皮肤下手。李兰迪拉紧了大衣上的帽子,微微佝着腰以求减小打击面。街上路灯昏黄,积雪凹凸不平,有些地方已经结了冰。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趔趄,被张新成伸手拽着才免于摔倒。

    “没事吧?”

    张新成拍去李兰迪肩上的雪花,往下拉住戴着手套的手,冰冰凉凉,索性握住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。始终在她身前半步,牵着她走。

    李兰迪突然忆起了一些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,纷至沓来。等他大戏排练结束他送她回家时也是这样的季节,这样的街道,张新成面向她倒着走,逗笑她后神采飞扬地转过身来牵她的手;拍摄的时候偷跑去海边玩,一人一辆单车你追我赶互相追逐;还有在一起后的一起逛街,一起散步……

    场景也许不同,可身边的人一直是他。

    用自由的那只手掀开些许宽大的帽檐,抬眼望他的背影。

    雪花也覆盖了张新成的帽子,满头皆白。

    在衣袋里被他拢住的手悄悄张开,反握住他的大手。

 

    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止,一夜白头,我又怎敢奢望来日方长?


 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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